第240章《落叶归根》
《十月》杂志社。
余切的摩托车一溜烟拐进编辑部门口,故意留了个盔在门外边儿挂着。
“总编,副总编!余切来了!他来交稿子!”
燕京师范的实习小姑娘说。
“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!”张守任吃了一惊,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收过余切的稿子了。
一出门正好撞进爬楼的余切,张守任握着他手道:“你现在这么忙,到处都需要你,你以后就不要自己亲自来送稿子了,你打个电话,我就过去收稿子……实在不行,让骆一禾,让其他人来也行。”
“不了。”
余切摆摆手。
你一五十多岁的老头,我都怕你出什么事儿。至于骆一禾也是个体弱多病的,历史上,骆一禾就是太劳累整出的脑溢血的毛病。
“骆一禾在咱编辑部怎么样了”余切问起了自己的小帅哥师兄。
“一禾已经担任诗歌组的主编了,他眼光相当不错,当时他瞧得上的人,现在通通写出了名堂!就连那个查海生……原先我觉得他的语句粗糙,诗歌不注重韵律,像是个江湖诗人,现在也写出来了,我眼光不如他!”
张守任老实道。但是,他又很得意的说:“但是我跟你跟对了,有这一件事情,就足够我将来被人记住了!”
整个编辑部正支起耳朵听着呢,这一下顿时都大笑起来。
不多寒暄,余切把稿子递给张守任。
张守任一边看一边提及进修班里面的事情。如今这个进修班已经结课,大部分作家选择了各回各家,有些正好有文章发表的就被杂志社留下来,以改稿的名义,多呆了一阵时间。
管谟业、余桦这几个现在还在京城,经常来拜访张守任。
张守任也是进修班的几个老师之一,他其实对管谟业很欣赏。
“管谟业的基本功太好,论写人,写物,写景……只有他写的那么好,一点儿不哨。但我听说你和他起了一些矛盾,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”
“没啥矛盾,就是见解不一样。”
张守任一瞪眼:“这可是个很大的矛盾了。”
他又说:“管谟业是个很倔强的人,他是一个驴!你说他不欣赏他写的一些剧情,让管谟业很伤心。其实他很希望得到你的认可,你们这一代人中,很多人都希望得到你认可。”
余切也是挺无奈:“我和管谟业挺好的,只是文学见解不一样,这也没什么大碍。”
随后,余切开始介绍起《落叶归根》的内容:民工老刘死了,他的朋友老赵为了让他“落叶归根”,一路上历尽艰难将老刘尸体运回老家,遇到各种光怪陆离的事情,老赵也差点随老刘而去。
最后在政府的帮助下,老刘的遗体得以平安回家。然而,当他到达目的地时,却发现老刘的家乡已经因水库搬迁被拆除,村民们也都搬走了。这种变故不仅让老赵的努力显得徒劳,也象征着“落叶归根”这一传统观念的破灭。
但真的是这样吗
老刘是个万县人,他家是浩浩荡荡的百万移民之一。
在老刘家残破的门板上写着老刘新家的地址,暗示老赵可能需要继续前行,将老刘的骨灰带到新的居住地。
这就是故事高明的地方,绝望之中有希望,而且这一变故,不仅和三峡库区移民的事迹相照应,而且探讨了城镇化过程中,新城市人对“家乡”这一个意象的认同:到底是那一片老地方才是家乡,还是他家人在的地方,就是家乡。
这不仅仅是三峡移民要面对的,而是全国绝大部分人都要面对的抉择。
张守任正听到这呢,忽然合上稿子,叹了一句道:“你比杭城会议上发迹的寻根文学写得好,你又上一层楼了。你之所以写出这种文章,大概是因为你从万县来的京城,也在这里安家。如今你既是万县人,也是京城人了。”
“进修班的学生们都在高谈阔论,什么样的文学主义,什么样的文学流派……现在就连石铁生这样的老实人,他都开始写先锋派实验小说,他一会儿写‘詹牧师’,一会儿写‘原罪’、‘宿命’!我原以为你也要搞搞创新,因为是你来教他们文学理论的,你本该更擅长这些,没想到你已经超脱理论这一层。”
三峡工程这个事情在84年讨论通过,此后的十年间一直在不断的推诿扯皮,各方学者都出来发表意见;地质影响当然是其迟迟没办法推动的因素之一,但最关键的,恐怕还是“文化”这一因素。
建设这个工程,就要留出巨大的蓄水区,相当于让一些人离开他的家,而且是数十万上百万人。这是传统道德里面很难被容忍的。今天的功在千秋,在当时却是争议极大。
张守任显然想到了这一层:“你写三峡工程,就是因为你是万县人,你没有写你的态度,也是因为你是万县人;所以,你想要记录这一个在将来要发生的事情,你又想把答案留给读者去思考。”
余切点点头:“这就是我想留下来的,这种问题,我没有资格回答。”
故事原型发生在21世纪初,所以和八十年代有不少区别,其中最大的bug恰恰是这个移民搬迁的事情,因为在眼下这个时候,大坝还没有修建,故事里面却已经修好了。然而,余切偏偏就这一个完全没有改,他是故意这么写的。
《落叶归根》成了一种,“假设大坝”修好之后的小说,无疑更加有前瞻性了。
张守任看这一篇小说,时而开怀大笑,时而悲伤得落泪,有时候又忍不住长叹一声。编辑部的人都被吸引来了,总编苏玉道:“老张,余切又写了什么小说让你这么失态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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