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蕃听说父亲不同意,跟被抽了筋似的,整天躺在床上唉声叹气。端起饭碗,米粒在碗里打转就是咽不下去,嗓子眼儿就像塞了团棉花,连说话都费劲。母亲看他瘦得颧骨都凸出来了,心疼得直抹眼泪,咬咬牙说:“罢了罢了,娘去樊家走一趟,要是那姑娘真像你说的那么好,咱就破回例。”高蕃一听,立马从床上蹦起来,抓着母亲的手直晃:“娘您放心,江城肯定错不了!”
高蕃他娘嘴上说去黑帝祠烧香,其实是揣着心思往樊家去了。敲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,一眼就瞧见江城正蹲在院子里洗绣花绷子,水珠子顺着腕子往袖口滴,抬头打招呼时,一双眼睛亮得像浸了露水的琉璃,模样比小时候更出挑了。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往屋里坐,见她说话轻声细语,递茶时指尖还带着绣花香,心里头就先暖了半截。
当天就把随身带的两匹蜀锦、两对银镯子往桌上一摆,直说:“实不相瞒,我家那混小子自打见着江城,魂儿都丢了,今儿就是来求个准信儿。”樊老太太搓着手直发愁:“您家是大户人家,我们穷教书的高攀不上啊。”高蕃娘握住她的手说:“快别这么说,孩子们自小就投缘,只要俩孩子乐意,穷富算啥?”推让了几回,老太太到底收了镯子,算是应了这门亲。
高蕃听说亲事说成了,整个人跟从冰窟窿里捞出来似的,脸上总算有了血色,夜里抱着母亲送的定亲信物,躲在房里傻笑了半宿。转过年来挑了个好日子,八抬大轿把江城抬进了门。头几个月俩人好得跟糖粘豆似的,高蕃走哪儿都带着媳妇,连书房里都摆着江城绣的香囊,满屋子都是甜丝丝的香。
谁知道蜜月还没过完,江城的脾气就显出来了。头回是高蕃跟书童多说了两句话,江城当场把茶盏往桌上一墩:“倒是我多余,原该让那小蹄子来伺候你。”说得高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。往后更是三天两头找茬,骂起人来跟连珠炮似的,什么难听说什么。高蕃念着旧情,总是赔笑脸哄着,可越哄她越来劲。有回高父高母看不过去,背着江城说了儿子两句,不想被她听见了,当场指着老两口的鼻子骂:“我嫁过来是当媳妇的,不是来受气的!”老两口气得直哆嗦。
有天高蕃实在忍不住回了两句嘴,江城立马炸了毛,揪着他的衣领子就往外推,“哐当”一声把门插上。高蕃蹲在门口哭了半宿,深秋的露水把衣裳都浸透了,也不敢敲门。打这以后,江城见了他就跟见了仇人似的,高蕃跪下来磕头认错,她眼皮都不抬;变着法儿买首饰讨好,她一把扔到地上。老两口心疼儿子,想让江城回娘家反省反省,谁知道这一送回去,樊家又慌了神。
樊老翁搓着旱烟杆直叹气,央了好几个中间人来高家说和,高仲鸿铁了心不松口。转眼过了一年多,高蕃上街时碰见岳父,被硬拉到家里。江城听说他来了,躲在里屋半天没出来,等梳妆好了出来,俩人四目一对,都红了眼眶。饭桌上樊老翁一杯接一杯地劝酒,江城默默给他夹菜,跟换了个人似的。到了晚上,老爷子特意收拾出一间房,说:“你们小两口好好说说话。”那夜夫妻俩挤在窄小的木床上,谁也没说话,只有窗外的月亮又圆了一回。
打那以后,高蕃隔三差五就往岳父家跑,白天装模作样去书斋,夜里就偷偷溜过去。直到有天樊老翁亲自上门,见了高仲鸿就作揖:“您就可怜可怜俩孩子吧,他们夜里说的话,比黄连还苦啊。”高仲鸿正纳闷儿子最近咋总往外面跑,听樊老翁一说,才知道他俩早偷偷来往了半年。老爷子脸上挂不住,咳了两声说:“孩子自己愿意,当爹的还能拦着不成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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