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两口将信将疑,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念经。可念了俩月,江城反而更疯了,听见外头敲锣打鼓,披头散发就往外跑,挤在人堆里伸脖子看,千百人指着她笑,她跟没事人似的,还让婢女搬来椅子登高看,生怕漏了热闹。高仲鸿躲在屋里直叹气:“这哪儿是娶了个媳妇,分明是供了尊煞神。”
直到那天,门口来了个化缘的老僧,敲着牛皮鼓“咚咚”响,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。江城听见动静,又要往外冲,这次搬了张竹榻,踩上去踮着脚看。老僧讲完经,突然捧着水盂走到她跟前,盯着她眼睛说:“莫要嗔怒,莫要嗔怒!前世的因是真,今世的果是幻。咄!鼠子快缩头,莫教猫儿寻。”说完“噗”地一口水喷在她脸上。
众人惊呼一声——江城脸上的粉霜被冲掉,露出底下一层细密的绒毛,像老鼠的灰毛似的,顺着水珠往下淌。大家正等着她发火,没想到她抹了把脸,一句话没说,转身就回了屋。老僧冲高蕃父母点点头,敲着鼓走了,谁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。
江城回屋之后就那么呆呆坐着,跟丢了魂似的,一整天水米不进,自己铺好床就蜷在里头睡了。到了半夜,突然把高蕃摇醒。高蕃迷迷糊糊以为她要起夜,赶紧捧来尿盆,没想到江城摆摆手,反倒攥住他的胳膊,往被窝里拽。高蕃吓得浑身紧绷——以前她一伸手都是打骂,今儿这是唱哪出?可还是乖乖钻进去,大气都不敢出。
江城叹了口气:“让你受了这么多罪,我算个什么东西!”说着就伸手摸他身上,摸到那些被打骂留下的伤疤,就抽抽搭搭哭起来,指甲使劲掐自己的胳膊,恨不能把从前的自己掐死。高蕃瞧着心疼,赶紧哄她:“都过去了,别想那些了。”江城说:“我琢磨着那老和尚准是菩萨变的,那口水一喷,我心里头跟洗过似的。现在回想以前那些混账事,就跟上辈子的事儿似的。哪有当媳妇的不让丈夫近身,当儿媳的不管公婆死活的?明天咱就搬回老宅,跟爹娘一块儿住,我好好尽孝。”俩人就这么唠了一宿,像分开十年的夫妻说体己话似的。
天刚蒙蒙亮,江城就爬起来,把衣裳被褥往箱子里塞,让婢女抱着包袱,自己扛着铺盖卷,催高蕃去敲父母的门。高母开门一看,吓了一跳:“这是咋了?”江城直接跪下:“娘,以前都是我不懂事,想搬回来跟您和爹住,伺候你们。”高母正犹豫呢,江城已经带着婢女进了屋。高母跟进去,江城又给公婆磕头,哭着求原谅。高母瞧她哭得真心实意,也掉泪了:“孩子,你咋突然变这样了?”高蕃这才把老和尚喷水、江城像被点醒的事儿说了一遍,高母这才想起之前梦见老翁说因果的事,敢情全应上了!一家人高兴坏了,赶紧让人收拾出东厢房给他们住。
打这以后,江城跟换了个人似的。对公婆说话轻声细语,端茶倒水比亲儿子还周到,见了外人就脸红,跟刚嫁过来的新媳妇似的。要是有人开玩笑提以前的事,她能脸红到耳根子,扭头就躲。她还特别会过日子,又节俭又能理财,三年下来,家里银钱越攒越多,老两口连账本都不用看了。这一年,高蕃还考中了举人。江城有时候跟他说:“当年在酒馆见着芳兰,那姑娘怪可怜的,我到现在都记着。”高蕃如今只要不受打骂就知足了,哪儿敢有别的心思,忙不迭点头应和。
没想到,等高蕃进京赶考几个月回来,一进内室,瞧见芳兰正跟江城下棋呢!他吓了一跳,一问才知道,江城早就花了几百两银子,把芳兰从妓院里赎出来了。这事儿后来是浙江的王子雅跟人念叨的,说高家这媳妇,从前像母老虎,如今倒成了贤内助,真是应了那句“善恶到头终有报”,连菩萨都看不下去,亲自来点化了。
街坊邻居后来都说,自打江城搬回来,高家整天飘着饭菜香,老两口脸上笑出了褶子,高蕃走路也挺直了腰板。有时候夜里路过他们院子,还能听见夫妻俩低声说话,伴着砚台磨墨的沙沙声,跟寻常恩爱夫妻没啥两样。谁能想到,当年闹得满城风雨的“河东狮”,如今成了十里八乡的贤妻典范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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